侗戲 柔性的力量(3)
夕暮雲(yún)煙
其六,優(yōu)美和緩的音樂。將侗歌有機地融入戲劇是將漢戲改造成為侗戲的又一個因素。侗戲突出的特點是以唱為主,劇本中也是歌多白少,這明顯與侗人偏愛侗歌有關?!吨槔赡锩馈芬粍【鸵浴澳缓蠛铣眴⒛?,以“侗族大歌”合唱落幕,合唱被置于首尾重要的位置。侗戲中的侗歌對唱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不像西方戲劇那樣注重敘事性的“行動”、“情節(jié)”。戲腔最初是侗戲祖師吳文彩從花燈、陽戲等劇種的音樂中取材而設計的,節(jié)奏多為2/4、3/4拍子混合使用。上下句的旋律線基本相同,上句落在“2”音上,下句落在“1”音上,使侗戲音樂節(jié)奏上添了柔緩的氣息。在配樂上,侗戲的器樂曲牌分“鬧臺調”、“轉臺調”兩類,鬧臺調多用于戲的開臺和配合演員身段動作。轉臺調多用于過場。伴奏樂器中,特殊的有“果吉”(牛腿琴)、侗笛、木葉、琵琶等。牛腿琴的音色柔和圓潤,大量用于表現(xiàn)平穩(wěn)的曲調、節(jié)奏。在侗戲中唱到尾腔或拖腔時,伴奏樂師彈出一個與主題不相同的旋律,形成復調,回環(huán)婉轉,猶如溪水潺潺在空谷。侗笛、木葉的使用,使侗戲更添加了民族氣息和原生態(tài)的意味。
就傳播的區(qū)域、影響的人口、達到的藝術水準看,侗戲難以與漢族主流戲劇相提并論,就侗戲:柔性的力量101文藝研究2011年第11期是與國內的地方戲劇或其他民族的戲劇比,它仍然屬于弱小的一類,然而在它弱小的形態(tài)里卻蘊含了發(fā)人深省的內在力量。
首先,侗戲堅守了侗族文化的民族根基,提升了侗族文化的品位和檔次。戲劇從本源上講起源于原始時代的巫術儀式。侗戲開演前通常要舉行祭祀儀式,這一儀式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把從漢戲脫胎而來的侗戲納入到整個侗族文化系統(tǒng)中去,使侗戲既回到作為戲劇的原始之根上,也回到侗族人的民族之根上。一般劇目在演出前,通常都有一段回顧遠古歷史的開場白,至于那些直接改編于侗族敘事史詩的侗戲,其實質就是以戲劇形式表演祖先的故事,使侗民在審美享受中無意識地經(jīng)歷了一次民族的歷史之旅。將漢戲成功地改造成為侗戲,就是侗族人一方面立足于本民族的習俗、思維方式、特別是審美欣賞習慣;另一方面積極主動地吸收外來文化并加以不斷創(chuàng)新,使其具有自己獨特的審美趣味和民族風格的結果。黑格爾指出:“戲劇是一個已經(jīng)開化的民族生活的產(chǎn)品。事實上它在本質上須假定正式史詩的原始時代以及抒情詩獨立主體性都已過去了……而這只有在一個民族的歷史發(fā)展的中期和晚期才有可能?!倍睉虻某霈F(xiàn)標志著侗族的歷史和文化邁進了一個新的更高的階段。
其次,侗戲融進侗族自身文化,有力地促進了侗族文化發(fā)展,并成為侗族文化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侗家歷來有“飯養(yǎng)身,歌養(yǎng)心”之說,“能走路的就能跳舞,能說話的就能唱歌”形象地概括了侗族能歌善舞的特點。早在宋代,詩人陸游就在《老學庵筆記》中寫道:“辰、沅、靖州蠻……農隙時,至一二百人為曹,手相握而歌,數(shù)人吹笙在前導之?!编椔丁冻嘌拧分幸灿羞@樣的記載:“侗……善音樂,彈胡琴、吹六管,長歌閉目,頓首搖足?!本团c戲劇相同或相似的文化元素看,“侗歌”與“錦”為侗戲的產(chǎn)生奠定了重要的基礎。侗歌的發(fā)展相當成熟,1986年9月28日,侗族大歌(al laox)初次登上法國舞臺就震驚了巴黎觀眾。侗戲與侗歌的關系十分緊密,侗戲劇本中有大量的侗歌獨唱、對唱。直到現(xiàn)在,侗戲還是“歌多白少”,類似于侗族敘事歌,許多劇目也常以“幕后合唱啟幕,以侗族大歌落幕。在文學性劇本中,還以多少支‘歌’來衡量侗戲的長短”,可以說離開了侗歌就不會有侗戲?!板\”是侗族“說”、“唱”結合的藝術,它源于唐代以前產(chǎn)生的“耶”(即在祭祀和重大喜慶活動中的歌舞)、“嘎”(al,歌)、“壘”(lix,念詞)和“碾”(nyanx,傳說)等,在元代以后由“嘎”(al,歌)和“壘”(念詞)相結合而形成。“這種藝術形式的出現(xiàn),使侗族文藝大大突破唐以前的‘耶’和‘嘎’只能反映人與自然的關系,和元代時‘壘’、‘碾’過重表述言情傳說及風物傳說的局限,使侗族的說唱藝術能夠偏重反映現(xiàn)實。更為重要的是,‘錦’的繁榮和發(fā)展,為清代的侗戲的產(chǎn)生奠定了牢固的基礎,并孕育了內部條件,把蘊含在‘耶’、‘嘎’、‘壘’、‘碾’里的戲劇元素組合成新的戲劇細胞,成為侗戲產(chǎn)生的母體”[16]。需要和條件兩者的結合促使侗戲得以長足的發(fā)展,僅據(jù)1989年有關統(tǒng)計,貴州黎平、從江、榕江三縣侗戲班就有五百四十五個,其中黎平縣有二百三十九個,從江縣有二百七十九個,榕江縣三十七個。光從江獨洞一個村就有八個[17]。茅貢臘洞是侗戲的故鄉(xiāng),全鄉(xiāng)村村有侗戲隊,人人愛看侗戲,個個會唱侗歌,1994年被貴州省文化廳命名為“侗戲之鄉(xiāng)”。在侗區(qū)逢年過節(jié)或群眾集會必有侗戲。據(jù)統(tǒng)計,侗戲劇目約有五百多個,其中傳統(tǒng)侗劇二百余個,改編歷史劇目和新編劇目三百多個。《珠郎娘美》屬傳統(tǒng)劇,洋洋灑灑七千六百多句,近十萬個唱詞,要七個晚上才能演完。侗戲的形成大大豐富了侗族文化的構成和內涵。
再次,侗戲融進了侗族人的生活,成為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有力地促進了民族身份的認同和民族的團結。從戲臺看,侗族村寨絕大多數(shù)都建有戲臺,專供演唱侗戲用,一般都設在本寨鼓樓的對面或側面,黎平肇興大寨就建有七個戲臺;從戲班看,基本建制由掌簿師傅、演員和樂隊等三部分人組成,掌簿師傅技藝最高,擔負著組織和傳藝的職責,演員從十余人到二102侗戲:柔性的力量三十人不等,均出于自愿,由于戲班代表某個村寨或鼓樓,有無演出和演出的好壞,直接關系到村寨的名譽,所以參加者大多是自信心強、有競爭意識而又有藝術愛好的青年人;從表演看,侗戲在表演上對舞臺時空是自由處理的,圍繞著人物命運和故事發(fā)展的邏輯,它可以“敘”到哪里就演到哪里,不分場次,大都是連臺本戲,并且以唱為主,一個劇目可演三、四天,長的可演八、九天;從觀眾看,每逢演出不僅本寨的群眾傾巢而出,四鄰村寨也都蜂擁而至,演出時演員與觀眾的感情融為一體,有時臺上唱臺下和,成為戲外之戲,令觀眾沉浸在激情的汪洋之中,得到在劇場看戲難以得到的美的享受。可見,侗戲可謂是侗族全體人民共同參與的文藝狂歡。嚴格意義上說,侗戲似乎并不合戲劇的有關要求,比如就產(chǎn)生論,國內外戲劇無不是城市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侗族地區(qū)卻無較大的城鎮(zhèn),有的只是眾多具有幾十、上百、數(shù)百戶的大小村寨,正是這種聚居的村寨為侗戲的形成和發(fā)展提供了條件。再比如就作為戲劇生命的沖突性、集中性看,幾乎所有的侗戲都不甚注重,但其以唱為主連續(xù)長時的演出卻深受侗人的喜愛。侗戲屬于侗族人民,在其演出前舉行的祭祀供神、祈求祖先庇護、消災求福的儀式中,在其身處作為民族圖騰的鼓樓的演出環(huán)境中,在其如癡如醉地感受本民族的語言、音樂、服飾和與其生活息息相關的故事的時候,他們深切地體驗到自我侗族身份的存在。
侗族學習和引進戲劇這一藝術形式,對侗族文化有著革命性意義:它不但未損害本民族的文化,卻大大促進了自我民族文化的進步和發(fā)展,展示了侗族人直面強勢文化沖擊、善于吸收先進文化并結合本民族文化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精神。在全球化越演越烈的今天,在處于弱勢的邊緣民族文化迫于、忙于應對強勢文化沖擊的背景下,其意義不必贅言。
作者簡介:周帆,遵義師范學院教授;黃守斌,博士,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文學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