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道（1891--1977），原名參一，單名融，字任重，筆名有佛突、雪帆、曉風、張華等，是我國現(xiàn)代著名的思想家、社會活動家、教育家和語言文學家，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積極推動者。1920年，他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上海發(fā)起組的成員。1922年，中國共產(chǎn)黨上海地方委員會建立時，他是第一任書記，是上海地方黨組織早期領導人之一。

（一）

1891年1月18日（清光緒十六年農(nóng)歷臘月初九），陳望道出生在浙江省義烏縣份水塘村的一戶農(nóng)民家庭。祖父陳孟波以務農(nóng)為生，同時兼營染坊，銷售靛青（一種染青土布的染料），因精通靛青生產(chǎn)技藝，銷路又好，因而積攢了些家產(chǎn)。父親陳君元繼承祖業(yè)，農(nóng)副業(yè)兼顧，家道不斷上升，于是購置土地，蓋起樓房，成了當?shù)馗辉Ｖ?。母親張翠姐，性情溫和，心地善良，是位典型的賢妻良母，深得鄉(xiāng)鄰的稱頌，生望道兄妹五人，望道居長，接著是大女漱白，二女漱青，次子伸道和幼子致道。

陳望道兄弟雖出生在富裕之家，但父親并不要求他們接替經(jīng)營這份家業(yè)，相反，寧愿變賣田地，將他們一個個送出去求學深造。陳君元不僅送三個兒子上大學，兩個女兒也送到義烏縣城女子學校去念書。這一舉動曾在鄉(xiāng)里惹起一些思想守舊的人的非議，然他對此十分自信，堅持如故。

陳望道“從6歲起一直到16歲，就在村上的私塾里跟隨張老先生攻讀四書五經(jīng)等傳統(tǒng)書籍，并從人學拳術，課余并參加田間的各項勞動。”父親對他們兄妹的要求甚嚴，既督促他們發(fā)憤讀書，又要他們參加些田間勞動，常說：你們?nèi)舨粎⒓觿趧?，就連糧食是從天上掉下來，還是在地里長出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清朝末年那種政治腐敗、社會凋敝的現(xiàn)實，使有志于“實業(yè)救國”的陳望道，渴望獲得新的科學知識。16歲那年，他離開農(nóng)村，來到義烏縣城，進了繡湖書院（后改為縣立第一高等小學），學習數(shù)學和博物。一年后，他回到分水塘村，認為“要使國家強盛起來，首先要破除迷信和開發(fā)民智”。于是邀人興辦村學，招募村童入學。與此同時，他還同村上一些激進的青年，動手砸毀廟宇神像，認為這些封建迷信，是套在民眾頭上的一條精神枷鎖，要使民眾覺醒，非起來砸碎這條鎖鏈不可。

陳望道在村里辦學一年后，深感自己知識貧乏，便前往省立金華中學就讀。他“剛從義烏——小小的縣城來到金華這所大城市以后，一切都感到新奇。”由于他“當時有興實業(yè)，重科學，希望國家富強的思想”，對數(shù)理化等現(xiàn)代科學知識的學習非常努力，并獲得優(yōu)異的成績。那時候，他“聽到哪里有開辦鐵路的消息就非常高興?！彼哪旰螅愅老敫皻W美留學，學習現(xiàn)代科學知識，“以為歐美的科學發(fā)達，要興辦實業(yè)，富國強民，就要借重歐美的科學?！币仓挥羞@樣，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他先到上海，補習了一年英語；又到浙江之江大學，進修了一年英語和數(shù)學，為赴歐美留學作準備。然而限于當時種種條件，他沒有能去歐美國家，只能舍遠就近前往日本。為了資助他出國留學，他的父親還變賣了許多田產(chǎn)。

1915年初，陳望道來到日本后，先在東亞預備學校學習了一個時期的日文，然后分別到早稻田大學法科、東洋大學文科、中央大學法科學習，同時還到東京物理夜校攻讀。在日本的四年半時間里，他以驚人的毅力，學完了法律、經(jīng)濟、物理、數(shù)學，以及哲學、文學等多門課程，最后畢業(yè)于中央大學法科，獲法學學士學位。

在留日期間，陳望道積極投入了留日學生組織的各項愛國活動。這是他“有鑒于辛亥革命的失敗，因此非常關心當時的政治”，曾積極“與留日同學一起，參加反對袁世凱接受日本二十一條賣國條約，以及反對洪憲帝制的運動”。1917年，當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的喜訊傳到日本后，立即在中國留日學生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就在這時，陳望道結(jié)識了日本著名進步學者、早期的社會主義者河上肇、山川均等人。他十分喜愛閱讀河上肇等翻譯介紹的馬克思主義書籍和文章，很快接受了新思潮的影響，并逐漸認識到“救國不單純是興辦實業(yè)，還必須進行社會革命”。從此，他“同他們一起，積極開展十月革命宣傳和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活動，熱烈向往十月革命的道路”。這是他的一生中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一方面，他拋棄了“實業(yè)救國”、“科學救國”的幻想，開始在激進的民主主義思想中產(chǎn)生了社會主義的新質(zhì)；另一方面，他在學術上闖出了二條新路，這就是他在“從社會科學到自然科學無不涉獵”的基礎上，從“一時泛覽無所歸，轉(zhuǎn)而逐漸形成以中國語文為中心的社會科學為自己的專業(yè)”。這正是因為他在這時，已經(jīng)“深切地體會到語言文字的使用，也就是正確地掌握表達思想的工具，對于啟蒙運動和思想解放是極端重要的”緣故。

1919年，五四運動的革命風暴在國內(nèi)興起以后，陳望道在日本再也待不下去了，遂于同年6月初毅然返回祖國，應聘到浙江第一師范學校當語文教師。他與其他幾位語文教員一起，配合新派校長經(jīng)亨頤，以學校為據(jù)點，積極響應正在蓬勃發(fā)展的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

浙江第一師范學校的前身是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校址原是一所全省秀才考舉人的貢院。1905年貢院被拆除，由留日學生經(jīng)亨頤負責，按照東京高等師范學校的圖樣監(jiān)造，于1908年建成的。1909年，魯迅曾在這里任教。先后在這里任教的還有沈鈞儒、張宗祥、沈尹默、夏丏尊、李叔同、俞平伯、姜綺、葉紹鈞、馬敘倫、朱自清、劉大白等著名文化教育界人士。

五四運動興起以后，浙江第一師范學校率先響應，學生紛紛組織起來，走上街頭，向市民進行反日愛國宣傳，勸說市民起來抵制日貨。這時，校長經(jīng)亨頤和許多進步教員“都覺得時代精神大大地改變了，本校底組織上、教授上、管理訓練上，都應該大大地改革一番，去順應那世界底潮流”。在這年秋季開學前，學校采取“與時俱進”的辦學方針，首倡學生自治，職員專任，改革國文教授及學科制等措施。在這場改革中，陳望道與夏丏尊、劉大白、李次九等四位語文教員的貢獻尤多。如反對舊文學、文言文，提倡新文學、白話文；反對盲目崇拜，提倡思想解放，“要明辨是非，反對權威，先生有不對的地方，學生應該批評，不批評的不是好學生”；反對封建專制主義，提倡自由平等思想。此外，還有反對尊孔讀經(jīng)，蔑視禮教會等主張，使得一師的師生紛紛起來抵制“丁祭”，并取消孔子誕辰休假的規(guī)定。

在改革國文教授的過程中，陳望道等四位語文教員采取了許多具體辦法，如傳授注音字母，出版國語叢書等。在教學中，陳望道特別向?qū)W生強調(diào)文字改革的重要，闡明文字必須改革的道理。他說：“文字的本質(zhì)，完全是發(fā)表自己的意思，使人家了解。既然文字的本質(zhì)如此，所以不能不從容易方面去做?！庇终f：“既然知道文字不宜拘古，當應世界潮流，所以當改革?！?/p>

他還提出了文字必須橫行的意見，認為無論從“看時的便利”或“經(jīng)濟的便宜”來看，都必須實行文字的橫行。他講授國文課時，十分強調(diào)課文的藝術性和思想性。他特意選用魯迅的《狂人日記》作為教材，用它來論證思想性對于文學作品來說是何等重要這一問題。他的講課深受同學的歡迎。在汪壽華寫的日記——《求知錄》中，就有關于聆聽他的教學的詳細筆記。

為了向?qū)W生提供更多的進步刊物，陳望道等教員在校內(nèi)設有報刊販賣部，出售全國著名進步報刊，諸如《新青年》、《每周評論》、《解放與改造》、《星期評論》、《浙江新潮》、《教育潮》等，每天都有銷售。他們還編輯了在一師內(nèi)部發(fā)行的《校友會十日刊》，曾被譽為五四時期浙江的一顆明星。

在此期間，陳望道還在鄭振鐸主編的《時事新報》副刊“學燈”及《浙江一師校友會十日刊》等報刊上發(fā)表《擾亂與進化》、《我之新舊戰(zhàn)爭觀》、《因襲的進化和開辟的進化》、《浙江的一顆明星》、《改造社會的兩種方法》等多篇文章。在這些文章中，他運用辯證唯物的觀點來解釋擾亂與進化的關系，新舊戰(zhàn)爭的差異，以及對社會改革的一些具體設想，成為當時促進社會改革的一員闖將。

在一師的影響下，杭州其它各校的新文化運動也迅猛地開展起來。杭州各報紙也一度采用白話文。

然而，經(jīng)亨頤和陳望道等教員在一師進行的改革卻遭到浙江封建頑固勢力的瘋狂抵制。這些頑固派把陳望道、夏丏尊、李次九、劉大白誣稱為“四大金剛”，揚言要用槍打死他們。不久，一師學生施存統(tǒng)在《浙江新潮》第二期上發(fā)表題為《非孝》的文章，在浙江教育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反動當局視為洪水猛獸，傾巢而出，必欲置陳望道等人于死地而后快。他們由省教育廳出面，以所謂“非孝”、“廢孔”，甚至加上“共產(chǎn)、共妻”等罪名，責令經(jīng)亨頤對“四大金剛”予以撤職查辦。這種做法，正如《浙江一師校友會十日刊》所指出的：“其實省教育廳當局早就打算推翻一師底改革計劃，于是先借《浙江新潮》案作個查辦的引子，引到本?！畬W生自治’和‘改授國語’兩件事的頭上，以便把本校底革新事業(yè)根本推翻。”

由于經(jīng)亨頤校長對省教育廳的“查辦”指令進行了堅決的抵制，這件事被拖延下來。1919年12月8日，省教育廳派科員富某再度來校，并轉(zhuǎn)來了所謂“社會責問書”；接著，省議員也提出所謂“查辦經(jīng)亨頤”的議案。隨之而來的便是省教育廳長齊耀珊、夏敬觀下令撤換一師校長，改組學校。面對反動當局的高壓手段，一師全體師生和杭州其他學校的師生聯(lián)合起來進行斗爭，堅決反對撤換校長和改組學校。當政府當局利用寒假把經(jīng)亨頤調(diào)任視學，并另派校長時，學生聞訊紛紛趕回學校，不讓經(jīng)校長離校和拒絕新校長到任。他們還發(fā)出“吾儕寧為玉碎，毋為瓦全”的誓言，決心與反動政府斗爭到底。這一“留經(jīng)運動”使反動當局惱羞成怒，竟出動軍警包圍學校，強令學生離校，妄圖解散一師。軍警用刺刀、步槍將學生逼往操場，團團圍住，進行恫嚇。

一師師生無比氣憤，操場上一片哭聲。這時，陳望道步入學生中間，對他們說：“我和大家在一起，你們不要哭?！庇谑菐ьI學生與軍警開展面對面的斗爭。有一學生憤然對軍警說：“你不肯犧牲數(shù)十元金錢甘來摧殘我輩，我寧肯犧牲生命以全人格?！痹挳厞Z下一軍警的指揮刀要自殺。體育教師胡公冕見狀猛撲過去，奮力奪下指揮刀，救下了這個學生。陳望道乘機向軍警大喝道：“學生被逼得要自殺了，你們還不趕快后退！”警長張皇失措，不知怎樣才是。這時全場同學以及各校男女學生都哭起來了，哭得凄慘悲悒，連警察們也在流淚，迫使警長不得不下令全體警士后退三尺。

“一師風潮”激起了全國各地，尤其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廣大師生的公憤，紛紛起來聲援。上海的《民國日報》、《新聞日報》也相繼發(fā)表評論，警告浙江教育當局不要對革新教育“興風作浪”。斗爭的結(jié)果，終于迫使政府當局收回了查辦“四大金剛”和撤換校長的決定?！耙粠燂L潮”雖然取得初步勝利，但由于當時浙江教育文化界新舊力量對比懸殊，經(jīng)亨頤和陳望道等教員也不得不離開學校。他們的離去，使得杭州的新文化運動一度又趨低潮，杭浙各地報紙又恢復使用文言文?！斑@一斗爭說明了新事物的成長往往總是曲折的”，是要經(jīng)過長期的艱苦斗爭才能取得成功的。

當年魯迅曾熱情贊賞和支持一師師生的這一斗爭，并把這次斗爭比作“十年后的又一次‘木瓜之役’?！薄澳竟现邸敝傅氖鞘昵棒斞竿S壽裳等團結(jié)一師前身——兩級師范的進步教職員，反對浙江巡撫增韞和教育總會會長夏震武的斗爭?！耙粠燂L潮”取得勝利的消息使魯迅十分高興，他曾對人說：“十年前的夏震武是個‘木瓜’，十年后的夏敬觀還是一個‘木瓜’，增韞早已垮臺了，我看齊耀珊的壽命也不會長的。現(xiàn)在經(jīng)子淵（即經(jīng)亨頤）、陳望道他們的這次‘木瓜之役’比十年前的我們那次‘木瓜之役’的聲勢和規(guī)模要大多了……看來，經(jīng)子淵、陳望道他們在杭州的這碗飯是難吃了。……不過這一仗總算打勝了！”